2022年的10月,我成功通过博士资格考试。
这是一项用来评估在读博士生对相关领域的方法、理论、课题的积累是否具有足够深度和广度的考试。
当然,它也是字面意思,一项检验此人是否有资格成为博士的考试。
而我,差点就失去了这项资格。
事情要从八月份说起。哦不,还是将故事线直接拉到年初吧。
大年初二,我结束长达半个月的隔离,从香港,辗转厦门回到青岛的家。
刚回家的那阵,说实话,我有点不太适应。
自诩能言善辩却破天荒地不知道怎么和老爸老妈进行深度的精神交流。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找不到那个“七嘴八舌”的自己。
因为,在香港读博的第一学期,我以自己太忙为由,和爸妈视频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那时的我,正深陷莫名的急躁和焦虑之中。
看着身边优秀的人你来我往,我时常想要脱口而出:
“喂,你们是要着急地冲向哪里?能停下来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有人。他们都在忙着焦虑自己的焦虑。留给我的只有交错的身影和不失礼貌的微笑。
读博的新鲜感在短暂的兴奋后很快就转为了沉闷、枯燥、以及持久的自我怀疑。
有时候想稍微放松一下,大脑却在提醒我要无时无刻、想尽办法地保持学习:
地铁上、公交上、食堂里,常常是带着论文去爬山,以便下山后直冲图书馆。
面对紧箍咒般的忐忑和压抑,博士第一学期的我常常报复性地胡吃海塞。
香港的饮食环境给了我吃甜食的机遇。
毕竟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上,吃是少数的几个确定的存在。
那时候的我秉持着“塞到嘴里的食物经过消化吸收,一定会变成我的一部分,而非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
在这种饮食认知下,我一度膨胀了十五斤。
当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心都略微偏理健康轨道时,我选择了火速逃离。
回内地隔离期间,香港疫情大爆发,日增五位数,人逢碰面,都夸我有先见之明——跑得快。
但,若不是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谁会在课程还没结束就铁了心一路北上。
那时候的我,简直归心似箭。
爸妈驱车到隔离酒店外看望我的照片
但回家后的我,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敞开心扉。
爸妈甚至也觉察出那个爱说新鲜事的女儿,好像不太愿意说话了。
好在,在老爸老妈全心全意的温暖之下,我逐渐恢复到了那个伶牙俐齿的正常人。
回家后的一个月,我结课了博士期间的所有课程,在无聊和迷茫袭来之际,我和导师打了通电话。
而那通电话,被我戏剧性地称之为,本人读博期间具有转折意义且略带悲怆的一个标志。
那是青岛的初春,我心血来潮拉着男朋友一起去爬山。
刚到浮山山顶,我接到了导师来自特别行政区的电话。
“一般来说,博士要上一年半的课再进行资格考试,既然你已经提前完成了,那不如提前考吧。”
靠在山顶的巨石旁,迎着清冽的冷风,我转过头来对男朋友说:
“这应该是我今年爬的最后一个山了,之后就得回家坐冷板凳了。”
考试时间定在两个月后。那段时间,我的肩颈经常嘎嘣响,耳朵甚至出现过轰鸣。
无奈,爸妈只好和我约法三章,明令禁止我久坐和晚睡。
时间来到两个月后。
当我联系学院预约考试事宜时,却被告知还剩两门课程未公布成绩,暂未满足考试条件。
瞧,计划没有变化快,我只能干等。
等了两周左右,成绩仍迟迟没有出来,我着了急,于是一封封邮件、一个个部门进行咨询。
就在我经过漫长的协调,终于满足考试条件时,又被告知,考试时间不能早于博士二年级。
于是,我又进行了一轮轮的“自证”,说服他们允许我进行考试。
时间来到了六月份。
就在我终于敲定考试时间后,被通知必须两周内考完全部试卷(三门)。
而两个月前,我与导师的计划是,先考两门。
这一次,我有点泄气了。
因为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只复习了两门(理论和方法)。
对于第三门(具体研究方向的相关知识),导师认为我这个一年级的小朋友还没有能力。
用她的话说,“应该进行更多地思考和沉淀。”
尽管导师也提议让研究院先帮我考两门,但无奈规则就是规则,所以,我的考试被拖成了“无期”。
都说自信是正反馈一点点堆出来的。
但我成年累月才堆成的小小的沙丘,遇到考试延期,还延成无期这种事,顿时成为风中的散沙。
不甘心坐以待毙的我,还是决定给正在欧洲开会的导师发了一封长信。
信中不仅详列了自己感兴趣的相关领域,也表明了不想将考试一拖再拖的心愿。
自打邮件发出的那一刻,我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额头不知道渗出过多少层汗。
许是长信打动了导师,之前表明我应该多沉淀沉淀的她终于愿意给我出题。
并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复习第三门考试。
时间终于定在了七月底,但,由于错误地理解了题意,我被判定没有通过考试。
如果补考再不通过,迎接我的,就只有“谢谢惠顾”——退学。
“再来一次”的后劲着实让人崩溃,难以接受挂科的我,不想把这种丢人的事告诉爸妈。
自诩内心强大的我,一下子崩溃了。
精神上的无助导致我发了两天的高烧。
由于没吃早饭就被送到了发热门诊,疫情期间,紧张的护士们对我一顿操作猛如虎。
抽血、化验、放血治疗……让低血糖的我在医院直接两眼一抹黑,趴在了测体温的桌子上。
趁自己处于还能说话的状态,我问面前的护士:“我好像有点看不见了,这……是正常的吗?”
吓得五个护士赶紧给浑身虚汗的我拿来零食补充血糖。
在医院躺了一天后,我揣着阴性报告回了家。
挂科、濒临退学,对于意气风发的我来说,是一场重大打击。
那些天,我常常沿着小区的河边走,一圈又一圈。
我在备忘录中这样写道:
“往前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往下吨一吨,路好像格外宽,河也长得没有尽头。”
男朋友说他从来没见过我悲伤成那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爸爸也回忆说我那几天的状态,不像是发烧,而是活脱脱地丢了魂。
挂科这件事仿佛变成了一根卡在喉咙深处的鱼刺,吞不下去也拔不出来。
我每天都活在濒临退学的恐惧之中。
我不知道该如何恢复。即使可以暂时忘记,被生活中的琐事吸引,但大脑总会回到那里。
这份恐惧就是我所有思考的中轴线,甩也甩不掉。
而就在几天前,我的大脑却在千万次排练着顺利考过的兴奋过程。
多么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对比……
恰逢那几天回老家,爸爸驱车带我在高速上跑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两个人,狭小的空间,加上不说话就会尴尬的密闭环境,我终于决定吐露这件压抑了我许久的事。
我边说还边装得云淡风轻、假装豁达:“大不了从头再来。”
但真正让我彻底有了从头再来心态的,还是去乡里买完书回家的路上,爸爸给我讲了他高考的事。
原以为老爸高考考了两次,但详听才知道,是……四次。
从没考上,到因为大环境没让上,再到进了部队,继续备考。
老爸说,当时的他,22岁了还在备战高考。
如果在部队的第二年他还考不上,超龄的他只能回老家,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
相比之下,我的学生时代多么地顺风顺水啊。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有这么一个人,渡过了湍急的河流,穿过了贫瘠的山洞,在漆黑的夜里,为我点燃了一束亮光。
他来拯救我了。
我曾三番五次地掩盖,试图不让他们担心。
但,真的不是什么事都要独挡一面。
爱你的人,有权利听见呼救,并陪你走出至暗时刻,这便是亲情的意义。
偷过的懒,迟早都要还。我逼着自己又玩命学了一个月。
让忙碌取代自苦,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这种黑暗情绪中剥离了出来。
知道自己坐不住,就直接搬出了家,每天去图书馆,把手机锁在大厅的储物柜里。
我时常觉得,玩手机的“瘾头”就像一堆蚂蚁一样,在啃噬我这个本就定力不强的脑子。
有的时候,学一会儿,手指也很寂寞,想滑动屏幕却只能陷入无措的境地。
我边学边质疑自己,往日的懒惰和愚笨,就那么无可驳斥、明目张胆地摆在那里。
细碎的情绪就这么充斥着“补考”的间隙,内心开着小弹幕的我逐渐拥有了“灾后重建”的能力。
即使在看不见星星的日子里,我也不再浪费黑夜。
因为我知道,抛开那些刻意寻来的心灵鸡汤,生活本来就是令人啼笑皆非的。
只有在不顺心日子的衬托下,好日子才会格外地闪亮。
都说经历过崩塌的人,可能彻底无情与空虚,也可能更加温柔与坚定。
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挫折教育”足够沉重,也足够让我变得更平和。
我逐渐明白,成长好像并不是要赶着去承担什么来证明自己。
而是能接受突然、或者缓慢地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足够了。
毕竟,在群星璀璨的学术界,我这个 “小镇错题家”也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聪明,但却努力且有点幸运的普通人。
幸运在,总有爱我的人在以善意的方式滋养着我。
之前在学习上遇到问题时,我偶尔会向M姐(副导师)倾诉自己还没找到解决办法。
M姐都会回应道,太棒了。因为她总担忧着我的倍速执行,她太希望我慢下来了。
在得知被挂科时,她安慰了我很多,一言以蔽之:没考过,是好事。
乍一听,没觉得其中深意,但每当我反复思考这句话时,就会想起书里的一段话:
“要想成为一个学者,必然会伤痕累累,但关键在于你怎么看待这些伤痕。
其实这每道伤痕都是鞭策,在以后的道路上,遇到自己走不过的坎,一道道鞭子下来,就迈过去了。”
内心中的坎坷一定是靠自己去战胜的,无论别人怎么帮,都需要自己迈过去。
当我妈看到我个人公众号发的“挫折是老天为你规划更长远的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时候,她问我爸:
“孩子遇到挫折了吗?”
瞧,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疼爱和关心着我,我站在他们的肩头走向远方,他们是我最坚定的资源和后方。
他们一直鼓励我,无论如何都要谦虚,不要翘尾巴。
导师在那个位置上必然有其厉害可以学习的原因。
当然,她挂掉你,也有她的理由。
没错,我的导师是我见过最顶级的人。顶级勤奋,顶级自律。
在补考通过后,我面对她时常如履薄冰。
许是看到我挫败的样子,她对我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对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在前行的路上,有这样一位愿意尽心尽力引导的领路人在,是极大的幸运。
当然,我还要感激我的男朋友,有了他,我才觉得,爱情就是生活中的诗歌与太阳。
那段时间的我时常有着三岁半的情绪管理,每次临睡前都要生一个大气。
而他永远耐心包容,想尽办法陪我渡过难关。
面对我无法宣泄的情绪,他带我站在阳光下晒一晒,陪我坐公交车,逛超市……
每当看到阳光下的水面闪烁,我都会想起一起薅羊毛的快乐。
有这样一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确定他一直都在”的安心,更有了前行的底气。
李连江教授的《在学术界谋生存》
有一个概念叫“峰终效应”——人能记住的,只有最高峰和终局的体验。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细节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好在这篇文稿,写于“补考”成功的2022年十月。五个月来,这篇文稿一直存在我的电脑桌面上。
我时常浏览,时常反思:的确,人在成长过程中,会遭遇无数事,无数意料之外的事。
而有些痛苦与难过让你连笑着回望都很难做到。
如果不在心酸时记录下来,过了几年后,或许真的会忘记自己是如何将失败羞于启齿。
又是如何成长地举步维艰。
人生很长,困难很多,但办法更多,请一定要相信自己。
自我的弹性和韧性很大,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因此,不要把一切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倾诉、分享和寻求帮助也是必须的。
愿读到这里的你、你们,都能勇敢并快乐地面对当下和未来:)
*图像影音来自网络和作者,本文版权归香港体验官所有,转载请联系香港体验官微信公众号(ID:ExperiencehkG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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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作 者/
燕尔燕尔
动如大老爷们,静如软萌妹子
(个人公众号:燕尔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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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很多,但办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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