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和周末，香港的大小公园和游乐场总是充满童声笑语。

陪伴在这些孩子们身边的通常是菲佣，小部分是全职父母，其余就是来“凑孙”的长辈。

他们南腔北调，各有故事。

以音乐会友的“二胡爷爷”

年轻人喜欢去网红地打卡，老年人也有自己的锻炼和社交方式。

早上的社区公园里，总能见到成群结队做健身操、打太极、跳扇子舞的阿公阿婆。

虽然不如著名的天坛健身大爷那般花样百出，但阵容浩大，动作整齐。

也有人三三两两地聊天、下棋、演奏乐器、开茶话会。

“神兽”入学后，回家煮饭前的这段时间，是他们难得的相聚。

一年前，来帮忙的孩子外婆说总能看见一位老大爷在拉二胡，孩子会跟着音乐翩翩起舞。

周末，我们结伴前往公园，果然见到这位“二胡爷爷”，欣赏了一曲，攀谈起来。

他说自己来自北方某省，和老伴一起在这里带外孙，已经快一年没回去了。

还有不少来照顾孩子的老人也是这种情况。

孩子不在家时，他就出来拉二胡打发时间。

示意图

我们隔着口罩感叹了疫情，二胡爷爷说起有个港漂父母微信群，可以拉外婆入群。

他问：“你会什么乐器？”外婆一愣：“啊？还要会乐器吗？”

他说：“倒也不用。不过群里一般是以音乐会友，会乐器或者会唱歌更好。

在家里演奏施展不开，还会吵着邻居，公园地方大，老友们可以一起排练，交流……”

听他一解释，外婆就没有入群，但之后还是时常会见到他，以及他所说的文艺老友。

小小的社区卧虎藏龙，据不完全统计，他们演奏的乐器有二胡、口琴、小提琴、手风琴、笛子，埙……

而且有些人会同时带着两三种乐器。

每当有孩子靠近或驻足，他们就会演奏欢快的儿童歌曲，和小朋友互动。

至今，我已经听过小提琴、手风琴、笛子等不同版本的生日歌了。

有时，他们也会对着大海独自演奏，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的美感。

飞跃半个地球“候鸟奶奶”

因为疫情，这几年很多人被困在香港，进不去，出不来。

其中就有已婚已育的港漂，还有为他们承担起育儿重任的父母。

有些人家是两位老人结伴上阵，有些则是单枪匹马闯香江。

自己隔一段时间就来到香港做“候鸟老人”，老伴留在家当“空巢老人”。

由于疫情期间外佣不足，情况变幻莫测，这些老人原本三个月、六个月的探亲签往往一续就是一年多。

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港漂”不只来自内地，也有不少是从欧美漂洋过海的回流港人，或海外出生长大的华裔。

比如这样一个家庭——爸爸在欧洲长大，妈妈在澳洲长大。

这两个地方相距甚远，远到在地球仪上都不能一眼看到。

十多年前，两人在香港相遇，后来结婚并定居于此。

后来，小A和弟弟在疫情期间相继诞生。

很多人都是这样，起初不确定是否要结婚生子，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疫情的反复，反而不犹豫了。

组成家庭，成为父母。

小A的嫲嫲（奶奶）飞越半个地球，从欧洲的大房子搬进香港小房子，和菲佣一起照顾小A和弟弟。

每天早上9点，父亲或母亲上班时顺便送他到幼稚园；

中午12点，奶奶接他放学。淘气的他执意要先去公园骑木马再回家。

菲佣在家中做饭，照顾不到一岁的弟弟。

在公园“放电”之后，往往要到下午1点多才到家。磨磨蹭蹭吃完午饭，已经2点了。

小A午睡期间，菲佣忙着处理他天女散花般洒到各处的米饭，轻手轻脚地洗洗刷刷。

奶奶则守在床前，看小孙子睡觉。

图源：Popa Channel

午睡到下午4点多，醒来再玩一会，天都黑了。

新的一天，又是如此循环往复。

这位“候鸟奶奶”说自己大半辈子都在国外，好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也陆续有了下一代。

国外不容易找人帮忙带孩子，所以这几年来自己从欧洲到香港，带大了几个孩子，光隔离就花了几个月。

时隔多年重返香港，她勉强认得路，还会坐车，就在幼稚园和家这两点一线间骂骂咧咧。

现在她只盼着小A和弟弟顺利长大。

等他们都上了幼稚园，自己能回到国外的大房子喘口气，再照顾那边的小外孙女。

“这些小朋友还没见过面”她说，“大家想见面，至少要飞十几个钟，有机会再讲。”

爱得深沉的本地父母

很多小朋友最亲近的人往往不是父母，而是祖辈“四大长老”。

也许这是隔代亲，也许是他们确实能感受到长辈对他们的关爱。

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直接。

一是寸步不离紧跟着你，或是挂件一样时刻挂在你身上，一是所有的事情都指定你来做。

对于年迈的祖父母来说，这份爱无疑是“沉甸甸”的。

幼稚园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婆和孙女挥手告别，随即开始揉起了肩膀。

她说，三岁的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

但最近明显感觉到她已经太重，加上书包的重量，简直像巨石压顶。

但一见到孩子这么喜欢自己，我见犹怜，就忍不住抱着。

平时也免不了要跟着孩子跑跳、弯腰、蹲下……常常腰酸背痛。

而且，香港的幼稚园很多是半日班，上学三小时。

每次送孩子到学校，“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出来接她，忙到痴线”。

周围家长纷纷叹气，表示赞同。

另一边，顽皮的男孩小C甚至让外婆一路从家背自己到学校。

他享受的样子和外婆被压弯的腰，形成鲜明对比。

说起这位小外孙，外婆是又爱又恨。

男孩子跑得快，出门要紧紧跟着，自己既是保姆，又是保镖。

有一次，小C一路小跑，眼看就要撞到汽车，外婆连忙冲出去护住他，孩子没事，自己却摔伤了。

半边身体擦伤了一大片，在家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出门走动，已是万幸。

30多年前，她放弃了内地稳定的工作，和丈夫移居香港，成为一个家庭主妇。

先是把女儿拉扯大，近几年又开始照顾外孙。

家里有房，不缺钱，但住个菲佣确实有点挤，孩子的奶奶也无暇分身。

于是带孩子成了她的全职工作。

虽说当年她独自带大了女儿，但毕竟当时自己年轻，体力好，女儿也没那么淘气。

现在年过六旬的她每天围着小外孙转，朝八晚十，实在是筋疲力尽。

图源：Popa Channel

带孩子的累，不是亲自经历，是难以想象的。她说：“有好几次，我简直都不想活了。”

我们连忙安慰，她也说别担心，自己还能坚持。

她还说起某位邻居家里住了父母、长辈、三个孩子、两个菲佣。

700多呎的房子塞进九个人，每天忙得团团转。

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震惊之余，我不禁感叹：

在香港这个楼价超高，产假超短的地方，普通人生养孩子真的很需要勇气和财力。

以及全家人的关心和支持。

马拉松亲子接力赛

去年秋天，三号风球连挂三日。

风雨过后，一群憋了好几天的孩子终于出门，想学小猪佩奇踩水坑。

但海滨长廊的地面根本没有什么积水。

一位阿婆迅速跑到附近自家承包的小花圃，拿出一个水桶，往空地“哗啦”一洒。

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跳到水里蹦跶，水花四溅。

另一位阿婆在旁边拍照。

仔细一看，这两人都十分面熟。原来是孩子的外婆和奶奶最近在交接，所以一起出现。

三天的适应期之后，奶奶就会“交棒”给外婆，回老家了。

祖辈带孩子就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

你一棒，我一棒，一棒动辄数月、半年、一年，孩子就这么长大了，他们的白发和皱纹也多了。

除了感叹光阴似箭，只能说：没有祖辈春风化雨般的呵护，哪有孙辈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呢？

图源：金银岛 Treasure Do

帮子女带小孩并不是中国人的专利，也有各种肤色外国阿公阿婆在香港含饴弄孙。

但确实不如中国人多。

一方面，他们的文化和习惯与我们不同；另一方面，可能他们孩子多，孩子的孩子也多，分身乏术吧。

香港生育率一路走低，但学位竞争仍然激烈，关于育儿的经验和吐槽比比皆是。

说明还是有人愿意生孩子，想好好养孩子。

每每从一群欢蹦乱跳的孩子当中穿行，我常会疑惑：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直到有天在商场，看到一位阿婆拿起昂贵的水果，对身边年轻的夫妇说：

“买比屋企果个衰仔，佢中意食（买给家里那个臭小子，他喜欢吃）。”

子女连声赞同，连忙放进购物篮。

我忍住没有笑出声。

也明白了：这种一边嫌弃，又忍不住关心的样子——

真是可怜天下（祖）父母心！